王牧笛(王牧笛：2021，我的这一年)

作者：王牧笛

此生多勉强

此身越重洋

轻描时光漫长

低唱语焉不详

数不清的流年

似是而非的脸

——朴树《清白之年》

01

2021年，王菲唱了两首歌，《湾》和《如愿》。前者，湾升明月，天祥地和，歌颂大湾区；后者，爱你所爱的人间，愿你所愿的笑颜，赞叹这盛世。

没有了不转不是中国人，没有了早安打工人，没有了李文亮医生，2021年的朋友圈里，全是醒世恒言，警世通言，喻世明言，盛世美言……

这倒也不难理解。那些失业降薪被“优化”的大厂青年、卷上加卷彻底躺平的隔壁王二、风光不再举目茫茫叫天不应的资本巨鳄、一边嚼着玻璃一边凝视深渊的创业小哥——不发朋友圈。

时代风云，国家气象，是个人悲欢最好的美颜相机。

这一年，小胖总共发了19条朋友圈和10条微博，基本上都是节目预告。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分享些什么，表演些什么。又或者，是前些年碎碎念太多了，以至今日，几近丧失了拾起断桨对时代发言的能力和勇气。

冯友兰说：人必须先说很多话，然后保持静默。小胖说：人必须先说很多话，然后无话可说。

十年间，微博从知识分子的战场，变成了娱乐明星的欢场，以及人民群众的瓜田。吃瓜，成了国民动作。这瓜，从年初，吃到年尾。一个又一个娱乐明星，起高楼，宴宾客，瓜熟楼塌。如果瓜没熟，衙门杂役、媒体公器、吃瓜群众，还要拼了命地催熟。其实这些瓜，一点也不好吃，而且吃多了还拉肚子。

公和私的界限，是现代文明的基石；子为父隐，是儒家伦理的大义。当父子相告遮蔽了父子相隐，当举报文化蔚然成风变身时尚话语，当私事、家事甚至床事被抖落至公众视域，个体卑贱入尘埃，现代文明与传统伦理的基石被双重击穿。以悠悠众口之名，模糊公与私的界限，是人间至恶，可悲的是我们混然不觉。恶之树上恶之果，恶之树下你和我。

02

除了吃瓜和搞钱，新晋国民动作还有两个：抢和逼。

11月初，商务部的一纸文件鼓励家庭储存生活必需品，让朋友圈炸裂。要打仗了，竟然成了人民群众心照不宣的集体默契，交换一个眼神，你懂的，那种春秋表情微言大义，那种胸有惊雷面如平湖，那种欲说还休欲罢不能，那种……

你可拉倒吧，你可憋说了，再说你就破功了。你见过哪个国家的战争号角，是由商务部发出的？囤米囤盐囤板蓝根，就是不见人囤智商囤脑汁囤常识。

物质丰饶的时代，短缺的魔咒依然是国人挥之不去的思想钢印。2008年抢板蓝根，2011年抢盐，去年抢双黄连，今年抢生活必需品。

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日益增长的群氓主义、反智运动和日益下降的科学精神、集体智商以及日渐缺失的常识之间的矛盾。

以下高能预警，不是段子：“双黄连”没了，很多人连“双黄莲蓉”月饼都没放过。武汉出了个抢盐帝，从3家商铺抢下13000斤盐，可供一家三口吃上1000年，堪称群氓中的牛氓。至于永远的C位板蓝根，十年了，病毒都已经换届了，你怎么还是国民主治？

小胖一直觉得，德先生和赛先生两位先生，可能后者对我们更重要些。多数决和票箱子，其实没那么重要；守护常识和尊重知识，对于当下的中国，更为珍贵。北大校园29楼和31楼之间的那个著名雕塑，正确的打开方式应该是：民主扭曲靠边站，科学顶球负重行。

如果说“抢”的背后是荒诞，另一个国民动作“逼”的背后，绝对是平庸的邪恶（阿伦特语）。

河南水灾，群氓肆虐。逼明星捐，逼企业家捐，逼长津湖捐票房，逼鸿星尔克的老板回家踩缝纫机。不捐不行，捐少了也不行。2021年，中国互联网最丑陋的两张面孔：一是告密举报；二是逼捐网暴。

企业家最大的慈善到底是什么？是捐钱吗？企业家的钱很重要的，企业家的钱要生钱，要创造利润和就业机会。如果一个企业家，不管面对怎样的风雨，依然坚守着企业，坚持生产，坚持给员工发工资，坚持纳税，就是真正的国之栋梁、民之大幸。2022，请善待企业家，他们不应成为老鼠，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动辄被踏上千万只脚。

03

2021这一年，国民表情从“笑cry”，变成了“裂开”。

EDG夺冠，朋友圈“裂开”了。00后狂刷EDGYYDS，90后怒赞EDG666，80后偷偷百度EDG到底是什么，70后、60后、50后忙着找美图配文字：立冬你好，岁月静好。

你可以不了解EDG，但你必须要知道年轻人在想什么，因为是他们，决定着未来的议题设置、经济动向和商业方法。

3月29日，小胖生日那天，B站回归中国资本市场上市敲锣。上海世博园中华艺术宫的仪式现场，掐指算了又算，小胖作为主持人竟然是除陈睿外，岁数最大的嘉宾，也是最胖的嘉宾。

望着台上敲锣的那些胸中有火、眼中有光、脸上有胶原蛋白的UP主们，小胖似乎找到了泡泡玛特千亿、李宁崛起、哪吒封神、奶茶大热、耐克指数、EDGYYDS的奥秘。

2022，请善待Z世代！

年底，薇娅的13.41亿，让朋友圈再度“裂开”。从一冰，到一爽，再到一薇，善良纯朴的人民群众终于发现，我们的货币计量单位，好像和有钱人不太一样。有网友感叹：就算全家人从猴开始赚，不吃不喝到现在，也赚不到这么多钱。随后还补了一刀：当你在读这行字的时候，13.41亿的活期存款已经产生了1.608元的利息。

亿，这个寻常百姓家一直仰望的天文单位，其实从更大的尺度来看，也不算多。因为，大洪水时代，淹没我们的货币单位，是万亿。

04

2021，既是大洪水时代，也是微增长时代。大洪水，是因为大放水。2020年千年不遇的印钞，各国央行像疯子一样比赛撒钱，终于在2021年有了全球性恶果——万物暴涨。

我们这片土地上，控制住了猪肉，控制不住蔬菜，控制住了CPI，控制不住PPI。马云说，房子终有一天，会是白菜价。马云还真说对了。只不过，不是房价降了下来，而是菜价涨了上去。

货币是洞悉财经世界的一把核心钥匙。《财经郎眼》的节目口号叫：生活无处不经济。我们身边的各种大事小情，其实都可以简化为价格现象，由货币归因。230万亿＋的m2（广义货币），就是终级的解释。更可怕的是，没有所谓的流动性拐点，只有流动性惯性，覆水难收。

微增长，是因为大科技停滞，表现为各行各业的瓶颈、内卷与分化。我们这个时代，计算机可能更小，更快，更薄，更便捷，但原理，依然没有跳脱出上个世纪40年代的冯·诺依曼机。借用托马斯·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的话术，我们思考和打量世界的“范式”，依然没有革命性的突破。

今年重读《三体》，小胖陷入了莫名的忧伤，是不是质子真的已经在我们的星球上二维展开了？要不然，怎么两百多年前的工业革命，依然是我们无法跨越的历史高度？再看看我们这一代的庸庸碌碌、匆匆忙忙、慌慌张张，每天都瞎折腾什么啊？对于人类和历史，我们不太重要。

大洪水，加上微增长，约等于滞胀。我们在教科书里学了这么多年的经济名词“滞胀”，终于在2021年全球性降临。

数据来源：互联网采集入库

2021，既是负利率时代，也是资产荒时代。11月，一条有关负利率的谣言，让朋友圈炸裂。好奇怪，这一年，朋友圈怎么总炸裂。谣言说，上海汇丰银行利率调整，5000元以下存款，存款利率为0，中国出现第一家0利率银行。

汇丰银行马上辟了谣。在汇丰银行官网上，倒是可以清楚地看到，11月11日，汇丰中国的活期存款年利率为0.30%，3个月、6个月和1年的定期存款年利率，分别为1.35%、1.55%和1.75%。

存100元活期，你一年给我3毛，行吧，你说不是负利率就不是吧。反正，还有名义负利率和实际负利率的口舌之辩；反正，我也不把钱存你银行。

可不存银行存哪呢？资产荒的时代，我们的钱袋子，无处安放。股市，绿水青山；楼市，暮气沉沉；债市，一条带血的猜疑链。这一年，江湖盛传：土豪死于信托，中产死于理财，屌丝死于p2p。

05

2021，既要共同富裕，又要为国生娃。在今天这个时代，请牢牢记住下边两句话：一切不利于生娃养娃的产业都会遭殃；一切不利于共同富裕的事情都很危险。（引自功夫财经）

房地产和教培行业在这一年，故事变成事故，大概也是因为这两句话。

2021，既要星辰大海，又要虚拟现实。这一年的人类文明，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进向。一部分先驱，征服宇宙，马斯克，贝索斯，以及吞噬天文学的韦伯望远镜，都在深情地凝望深空，寻找宇宙的那道光。另一部分先驱，拥抱元宇宙，脸书改名，微软入场，小马哥修炼全真，丁三石被封元始天尊。

元宇宙元年，群魔乱舞。连张家界景区都成立了元宇宙研究中心。人家有资格吗？当然有！阿凡达可是在张家界取的景。更有资格评论元宇宙的是刘慈欣：

人类的未来，要么是走向星际文明，要么就是常年沉迷在VR的虚拟世界中。如果人类在走向太空文明以前就实现了高度逼真的VR世界，这将是一场灾难。不管地球达到了怎样的繁荣，那些没有太空航行的未来都是暗淡的。

想不到啊想不到，最坚定的倒元派，竟然是浓眉大眼的大刘。

昔时讨论魏晋风骨，宗白华先生言：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这么看来，今人倒是有了几分晋人气象，向外发现宇宙，向内发现自己的虚拟分身。

只不过，元宇宙还没怎么样，元宇宙＋已经闻风而动。细数这些年，我们身边的新物种、新概念，什么o2o，ofo，omo，p2p，互联网＋，区块链＋，元宇宙＋，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两个O的，中间有2的，后面带＋号的，都要警惕。

06

2021，K型时代，有人逃亡，有人躺倒。

12月31日晚，广东卫视跨年演讲，小胖选择了【逃】作为年度汉字，选择了【K】作为年度字母。冰火两重天的头文字K高悬，独董大逃亡，房地产大逃亡，俞敏洪逃到了希望的田野上（或者说，俞敏洪的希望在田野上），明星逃脱婚姻，网红逃了税，年轻人逃离生育，大佬们逃出了舒适区，罗永浩逃去了元宇宙。

这一年，小胖没有逃，而是直接躺倒。之前一年飞200趟，今年少了个零。哪都去不了。广州疫情，北京疫情，上海疫情，东北老家疫情，柬埔寨疫情……西班牙大流感，持续了18个月；非典，持续了8个月；而新冠，已经整整两年。张文宏说，这个冬天将是最后一个疫情寒冬。但愿如此，山河同庆。

这一年，小胖的创业路迎来了最艰难的时刻。旷日持久的疫情成了最正当的借口和理由，用户欠钱，广告商欠钱，合作方欠钱，几乎全部躺倒，油盐不进。小胖咬碎牙齿，含着血泪，勒紧腰带，拿起刀，一刀又一刀，割自己的肉。倾我所有，竭我所能，维系着信托和梦想。于是，功夫财经在继续，内容风雨无阻；西港新城在继续，工程风雨无阻；财经郎眼也在继续，节目风雨无阻。

好消息是：功夫财经换血，学者迭代，依然保持着高流量和好口碑，矩阵号、视频号也多点开花；柬埔寨西港新城的水电路排污工程已初具规模，国门一开，梦想启航，更令人振奋的是，克服了重重困难，用户终于可以在国内异地远程拿到土地证，产权彻底无忧；而财经郎眼，迎来了第十四个年头，还活着，已是最大的倔强和荣光。

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

07

这一年，小兔不逃不躺，躲了起来。躲在燕园，养性修身。疫情，让校园重归平静，也容下了几方安静的书桌。读书思考，学术辩难，写论文，演话剧，歌手大赛，外出采访，小兔的生活丰富多彩，干净通透。

结婚纪念日那天，小胖溜进了北大，陪小兔吃了顿校园火锅，旁听了杨子的课程。杨子，是哲学系的杨立华先生，这个称谓是我们当年那一代学生对他的敬称，他也是对我影响至深的北大老师之一。

多年不见，杨子的容貌没什么变化，只是略显沉郁顿挫，温和内敛，不似当年意气风发。可能校园里的光阴是另一种刻度，走的慢了些。象牙塔外，岁月如刀，而塔内，岁月如风，和煦的风。杨子当然丝毫没有留意到一个中年小胖子，混迹在课堂里。然而，对这个小胖子而言，十八年后，再听杨子，却是思绪万千，恍如隔世。

杨子在台上讲着齐物论与逍遥游，小胖子的思绪却飞到了2003年非典时候的未名湖畔，一个清瘦的男孩，绕湖踱步，手里拿着《政府论》和《中庸》。

一转身，静园四院中国哲学门内，杨子用坚毅和温暖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男孩，缓缓说道：非典疫情严重，学校规定不能集中考试，你给我背一遍《中庸》吧，就当期末考试了。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庄子课堂上，那个旁听的小胖子，郑重其事地，一字一句地，与十八年前的那个小男孩，相隔时空，同频共语。

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永不磨灭。

祝大家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