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华(【深度】周洛华：如果房子是一种货币——兼论货币发行与道德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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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洛华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副院长，本文独家首发。

我遇到过许多心急的读者，他们总希望我用一句简单的话总结提炼《货币起源》的精华，以便为他们省略掉读完全书的烦恼。

我极能体会这些读者（准确地说，他们是听众而不是读者）的心情，他们一如我多年以前遇到过的普通投资人一样，“洛华，那些虚的都不用说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买什么股票就行了”，“什么代码？什么价位介入？目标位多少？”，“走的时候不要忘了叫我”，为此，他们会对你好一些的，给你一些小恩小惠，让你体会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得到暂时满足的感觉，以为自己在这群人中的地位很重要。如果你真是那样想的话，你已经跌入了虚荣心的陷阱了，但也别太自责，你在陷阱里不会孤单，那里埋葬着许多和你有相似经历的人。

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只要遇到这样的投资人，你就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满意。他们并不在乎市场的规律，估值的体系，增长的逻辑和定价的原则，他们只想一件事情：尽快富起来，而且要比自己周围的人富得快，富得多。这当然也没有错，但是他们又都很“忙”，没空琢磨金融学原理之类的事情，他们只想弯道超车，只需要一剂特效药，使得他们无痛减肥，走捷径快速致富，捞到全部的好处但不承担风险也不经历苦难。一旦你遇到这样的人，你应该尽快走开，因为他们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参与到人类进化的筛选中。一个人如果自己不想努力，你是帮不了他的，别以为你告诉他一串交易代码就能够帮助他致富，你不是圣保罗，你根本拯救不了他。我自己的经验是，“那些经常给我投资建议的人，投资回报都不如我高；那些投资回报比我高的人，从不给我投资建议”——此诚不我欺矣。

因此，我不能用一句话总结自己辛苦写成的《货币起源》，如果有人宣称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我就宣布他一定已经误解了我的书。不过呢，这本书的早期读者们普遍对我有一个问题，我感觉自己有责任，认真地思考并回答他们的问题：“洛华，房子为什么越调控越涨，而且房价一旦下跌，经济就会减速；只要房子继续上涨，经济就稳定且繁荣？”

我愿意围绕着这个问题来写一段说明文字，希望能够部分消除读者们对这个问题的困惑。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受到了鸟类学家的启发。研究黑鸢鸟的科学家们发现，这是一种有社会等级的鸟类，具有较高地位的雄鸟会使用一种绿白条子的塑料袋筑巢，这样才能吸引到雌鸟。这当然是一种很奇怪的审美观（环保主义者毫无疑问又在抨击人类无节制地塑料了）。

有一种猜测是这样的：由于这种绿白条子塑料袋多见于波士顿地区一些快餐点密集区域的垃圾桶附近。凡是能去哪里叼走塑料袋的黑鸢鸟，一定具有机敏的观察力和爆发力，这样它才能躲过浣熊和野猫的伏击。雌性黑鸢鸟选择与它交配，就能产生更健康的下一代。因此，黑鸢鸟的择偶标准事关这个物种的竞争力标准：敏捷、快速和勇气。

黑鸢鸟的研究让我突然意识到，绿白相间塑料袋和某些国家的房产证有相似的功能。如果一个男性拥有若干本房产证，他的社会地位一定很高。这些房产证说明了：第一，他可能是一个动迁户，大自然已经选择了他作为进化的“幸运儿”；第二，他一定非常勇敢，在生命早期就敢背上巨大的债务去买房子；第三，他一定特别勤奋，而且坚忍不拔，他能够起早贪黑地勤奋工作，他能够守住一份报酬大于按揭的工作。拥有房产证的男性普遍也具有在这个社会生活下去的美德：幸运、勇敢和勤奋。房产证可以替这些国家的女性筛选出具有特定美德的伴侣，和他们结婚就能够产生具有遗传优势的下一代，从而更好地适应这个社会。

我由此想到，房子的价格事关人类的交配行为、社会地位和生育策略，而并不是由金融学的数学模型来决定的。研究房价，归根结底是要研究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

从黑鸢鸟到人类，任何一个物种都需要有一种进化机制。无论是塑料袋还是房子，都是这种进化机制的一个标准，一个门槛，这就是进化的筛选机制。一旦人们接受了房产证作为社会地位的筛选标准，我们的审美观也会很快发生变化。最近20年来，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些干干净净小男生更能被社会公众所喜爱，影视剧里面的男主角和男明星，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是胡子拉碴的。人类学家早就发现，女性喜欢干净清爽，体毛不明显的男性的根本动机是：这些男性来自于一个干燥的、卫生的、寄生虫比较少的部落，那里有更安全的产仔地（或者说，那里的住房条件更好）。

货币是道德的补丁。一个国家发行货币就是建立和推行一种道德体系，一种价值观念。当一个国家的货币发行机制不能体现这个国家人民的道德体系和价值观念的时候，社会就会自动选择一个能够体现并强化道德体系的资产，推高这项资产的价格就是建立并强化了道德的约束机制，就是落实了进化的筛选机制。因此，即便我们不使用塑料袋了，黑鸢鸟也会找到一个新事物来落实它们的筛选机制。

因此，我呼吁，一个国家的货币发行体系一定要“归位”，要捍卫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而不是捍卫某些金融机构的流动性。如果央行不能使货币发挥道德补丁的作用，那么，整个社会就会选择一个资产来实现“道德强化”，来落实筛选机制，来体现价值观念。这个被选定的资产有时候是土地，就像早期的罗马帝国流通的货币就是地契；有时候是科技股，就像20年前美国科技股泡沫时期一样；也有时候是房产证。

放眼望去，凡是那些发达国家的货币发行量都不大，无论是人均数据，还是和GDP比值，都不算大，这些国家普遍进入了富裕社会，人们的生活水平很高，道德水平也很高，人的基本素养很高，人和人之间有着信任和尊重。

从进化论来看，约束和激励是一体的，约束失效的时候，道德激励也失效了。于是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主要是依靠对人进行直接的货币刺激。大量投放货币能够刺激人们迅速拉开贫富差距，你周围的人什么也没有干，没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但他就因为大量贷款买了10多套公寓，然后就开始进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状态了，每天在朋友圈晒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和名贵时装，稍微抛掉一套房子就可以还清全部贷款，从此进入自由王国。而你辛辛苦苦朝九晚五却还在换第一套房的贷款，你感觉你在这个社会上是会更努力工作呢，还是更激进地借钱投资？你是否会更愿意贷款买房？

你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钱，但真的给你一堆钱以后，你一定感到焦虑不安想方设法要把钱投资出去，防止钱在自己手里“毛掉”，你是否会因此更容易相信各种理财？各种套路？各种集资？各种神话？这个国家的货币发行量由此节节攀升，因为想要贷款的人越来越多。而归根结底是大家想要赢得更高的社会地位，大家感觉自己的社会地位被轻易地超越了，也一定能够轻易地赢回来。这种轻易感就来自于看起来高大上而且轻轻松松，干干净净的“资本运作”。这个时候，印再多的钱都没有用了，钱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这个社会重建它的价值体系为止。

如果一个社会的激励机制是让更勇敢的人借到更多的钱并让他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那么，这个国家的估值体系可能已经混乱了，每个人都在借钱，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融资，资产的价格看起来是越来越高，但债务也越积越多，货币投放量也越来越大，但钱却总也不够花。一旦人们发现“敢于借钱就能致富”，他们是不会安心工作的。

社会原有的价值观和道德体系一旦被打破，很难修复和重建。因此，保持道德体系的完整很重要，一定要让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发挥作用。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安居乐业，才能给人一个正确的激励和约束机制，让人变得更勤奋、更聪明，企业变得更高效、更创新，才能赢得更高的社会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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