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杰(傅杰：已一百岁的模范教师濮之珍先生)

傅杰

生于1922年的著名语言学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濮之珍先生即将迎来百岁生日，今天复旦大学召开了百岁百年恰风华——中国语言学史学术研讨会暨濮之珍先生百岁华诞座谈会，本文是傅杰教授在会上的发言，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座谈会现场，坐在中间的是濮之珍先生

1995年我进入复旦中文博士后流动站时，濮先生已退休；两年后我出站留系任教，见到濮先生的机会也不多。但在复旦二十多年，有近二十年我每年都绝无例外地要向同学们介绍濮先生，因为我给语言专业上必修课中国语言学史——这也是濮先生教过的课，而不计海外的印本与译本，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19次的濮先生的名著《中国语言学史》，交代明晰，持论平允，是一部必须推荐的教材。

濮之珍先生和蒋孔阳先生的结婚照

其实我在四十年前就见到濮先生了。当时我是杭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本科生，濮先生跟蒋孔阳先生这两位复旦中文系最耀眼的比翼双飞名教授（学校真给他们颁过比翼双飞奖，他们比翼双飞的显例之一是蒋先生曾任上海市美学学会会长，濮先生曾任上海市语文学会会长）比翼飞来杭州，同一时间在杭师院做报告打擂台。结果毫无悬念，濮先生是完败——对面蒋先生的教室人山人海，听众都站到了门外；这边濮先生的教室则冷冷清清，听众才十来个。我因对古汉语较早产生兴趣，于是毅然弃蒋，投奔了濮先生。主持的老师都有些尴尬，濮先生却温婉地笑道：“没关系，我们讲我们的。他名气大，喜欢美学的人又多，我们去哪里都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杭师院刚创办未久，全校都没有研究生，濮先生一点不打折扣地对着我们几个懵懵懂懂的本科生侃侃而谈。蒋先生那场结束了，濮先生还讲了很长时间，让我近距离体悟到一个好老师所具备的心态与风范。

濮之珍先生的著述：《中国语言学史》和《濮之珍语言学论文集》

我拜读《濮之珍语言学论文集》附录的濮先生自订年谱，知道今年也是濮先生来复旦任教的七十周年。从国立女子师范学院本科生开始，濮先生就在魏建功先生指导下研习古代语言学经典，写成了五万字的《扬雄〈方言〉研究》，毕业后任教于南京明德女中。1951年在中央大学师从胡小石先生读完研究生，跟蒋孔阳先生加盟复旦。从中学到大学，诲人不倦，育人无数，为受教者津津乐道。如老一辈著名作家也是著名学者许地山的女公子许燕吉在自传《我是落花生的女儿》一书中深情记述中学时代：

给我印象很深的是濮之珍老师。那时她才毕业，只能算是个大姑娘，教我们国文。结合课文，她常给我们讲她的家乡芜湖，幽静的小巷，悦耳的鸽哨，把我们都带进了那江南小城，产生些奇妙的遐想。她最崇拜柏拉图，几乎每堂课都会提及。《中央日报》的副刊上登载了她的处女作，那天她特别兴奋，为我们朗读了这篇作品，引得我也跃跃欲试想当个作家。有一次全校周会由她主讲，题目是“假如我再当一回中学生”，她说了三件要做的事，其中第三件是交一个好朋友，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教诲。我的好朋友不少，得益匪浅，这得感谢濮师的启发。

至于复旦学生，自更难以计数。年逾八旬的陈允吉教授与年逾七旬的朱立元教授都在访谈录中提及濮先生给他们授课的情形。1962年考入中文系的方言专家钱乃荣教授回顾治学历程，尤加强调：“是濮之珍老师把我带进了语言学的殿堂，培养起我对语言学的兴趣。不仅她的语言学概论课上得娓娓动听，而且对我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特别仔细亲切。当我有一点新的看法时，她就抓住了在班上要我说出让大家讨论。”所以“语言学概论是一本我记得最好的笔记，上面有完整的听课记录，也有着自己刚学会思考问题的心血”，以至数十年后他在上海大学“讲课的备课笔记还是以这本笔记的知识垫的底”。

我想身为教师，通过夜以继日的深思苦索，在专业领域里写下了同行须参考，后进须学习的著作；又通过经年累月的言传身教，让众多的弟子受到影响，得到教益，丰富了他们的知识，充实了他们的人生毋庸置疑，这当然就是立了德、立了功、立了言的优秀教师。而濮先生，正是这样一位值得我们晚辈效法的教师楷模。

濮之珍先生的手迹

曾有机会大概不下十次参加有濮先生出席的活动，如复旦中文八十五周年系庆、复旦中文百年论坛、复旦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机关报《雅言》创刊十周年座谈等等，濮先生无不是精神䦆烁，谈笑自若。濮先生八十岁的时候我们惊讶：八十了竟还这么睿智！濮先生九十岁的时候我们惊讶：九十了竟还这么健谈！今天在这里眼见一百岁的濮先生依然这么睿智这么健谈，我们不再惊讶，因为已经习以为常，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了。衷心祝福步入00后行列的濮先生！我们都愿意并且也相信，在未来的岁月里，我们仍能继续领略濮先生的智慧，继续聆听濮先生的教言。

责任编辑：臧继贤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