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曾在报刊专栏上发表过这样一句话：

“她们越是出身贵族，越是满腹经纶，越能看清事态万千，这种新兴奇特的病态就越严重。”

那是一篇名为《书中和生活中的爱情》的文章，讲述了莫泊桑对爱情的观点，他在里面点出了法国贵妇这样一种“病态”的情感观。

何为“新兴奇特”，何为“病态”，我们可以先阅读莫泊桑的短篇小说《萝丝》，再对其进行探讨。

01 物质生活愈是丰富，精神世界愈发空虚

《萝丝》这篇小说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话，源自年轻而美丽的玛戈夫人：

“我需要被爱，哪怕被一条狗爱。”

一句话，道尽生活的空虚。

小说里只有两个女人——玛戈夫人和西蒙娜夫人。两人刚参加完戛纳的花节，宽敞的马车与车上盛满的紫罗兰、玫瑰花、金合欢花，无一不象征着两人高贵的身份。

可两人略显疲惫，没精打采。因为她们觉得，生活似乎很美好，但总觉得缺点什么。玛戈夫人指出，她们缺了“一点爱情”。她说：

“没有它我会觉得生活不能忍受。我需要被人爱，哪怕是被一条狗爱......我们女人全都是这样。”

玛戈夫人的情感需求其实不难理解。正所谓“饱暖思淫欲”，一个法国贵妇，在物质生活有富余的情况下，便忍受不得情感世界的空虚。

可是西蒙娜夫人无法理解，她盯着前面车夫那“闪闪发亮的两颗金属纽扣”，觉得如果是被自己的车夫爱，宁可完全不被人爱。

玛戈夫人微笑着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我向你保证，被一个仆人爱上是很有趣的......我们总会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的爱而感到得意。”

到这里便是小说的第一部分。

玛戈夫人的情感需求便是莫泊桑所说的“新兴奇特”的情感观。跟“门当户对”相同的是，这样的情感需求同样是建立在“身份”之上，只不过“门当户对”要求的是跟自己相当的身份，是相同阶级的身份；而玛戈夫人喜欢的是“仆人”的身份，那是降阶级的身份。

玛戈夫人所说的情况是当时法国社会贵妇圈一种“隐秘却流行”的现象，她们不会将这样的事情公之于众，因为一旦被人发觉，将会成为大家的笑料。所以玛戈夫人只会偷偷跟“闺蜜”西蒙娜夫人谈论。

接下来我们再看看玛戈夫人为我们讲述她遇到的一件离奇的事，我们感受一下，在那种“离奇”情况下玛戈夫人的心理变化。

02 遇见“萝丝”——女仆中的人才

有段时间，玛戈夫人身边缺少贴身女仆，试用了五六个都不满意。

此时，她看到报纸上有个会梳头、绣花和缝纫的姑娘寻求工作，第二天她便把姑娘约上门来。

那是个苗条而高挑的姑娘，面容姣好，玛戈夫人相当满意，决定把她留在身边。

姑娘名叫萝丝，没想到她竟是一个人才，一个月的时间里变成了玛戈夫人的“心头之宝”。

首先，萝丝拥有极高的审美。

萝丝不仅会给帽子的花边打皱裥，还会亲手缝制时尚的连衣裙，甚至可以帮玛戈夫人梳理极美的发型。

其次，萝丝相当有分寸感。

她给玛戈夫人穿衣服的时候，从不触碰她的皮肤，穿得快而巧，让玛戈夫人的心理感到相当舒适。

一个月后萝丝便获得玛戈夫人完全的信任感，从发饰到手套再到丝袜，都是由萝丝穿搭。有时候玛戈夫人洗完澡躺在长榻上打盹，萝丝会替她擦身按摩。

玛戈夫人心底里已把萝丝当成身份低下的朋友，而不是女仆。

直到有一天，警察分局局长带人上门，把萝丝逮捕，理由是：他是一个名叫让-尼古拉·勒卡佩的男人，在1879年因犯 qiang jian 杀人罪而判处死刑，后来才改为无期徒刑。4个月前才逃了出来。

玛戈夫人大吃一惊，愣在原地，她感受到极大的委屈——女人的委屈！

在这一部分，我们可以看到《萝丝》这篇小说里的第一个反转——也是第一个强烈的对比：萝丝的能力与身份。如果不是警察的出现，他完全可以经营好贴身女仆这个身份。

本文主要分析的是第二个反转：玛戈夫人的心理变化——

为何当玛戈夫人知道萝丝的真实身份以后，玛戈夫人会感受到作为女人的委屈？

03 萝丝在玛戈夫人心理地位的变化

萝丝在玛戈夫人心理地位的变化，可以概括为：始于欣赏，陷于占有欲，终于嫉妒。

玛戈夫人决定聘请萝丝，是由于她的颜值。原文是这么写的：

“一双美丽的黑眼睛，再加上迷人的肤色，她立刻就让我中意了。”

而玛戈夫人真正喜欢上萝丝的原因，是因为她觉得一个拥有极高审美、非常有分寸感的贴身女仆，是个珍宝，是“不同凡响的人才”。

于是玛戈夫人不再把萝丝当成女仆，而是一个出身低微的朋友。玛戈夫人对萝丝的喜欢，始于欣赏。

当警察分局局长出现时，玛戈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着萝丝。

起初，玛戈夫人表示，她可以为府邸里所有仆人担保，让他一个个进行检查，她叫来了看门人、车夫、马夫。但她并没有让萝丝出现。

当警察分局局长再次要求玛戈夫人让所有仆人上来接受检查，玛戈夫人应下了，让所有仆人上来，却再次维护着萝丝，没有让她出现。

当警察分局长第三次要求见玛戈夫人的贴身女仆时，玛戈夫人才打铃让她进来。没想到分局长一见到萝丝就让人朝她扑了过去，我们看看玛戈夫人如何表现：

“我（玛戈夫人）一气之下叫了起来，想冲过去保护她。分局长拦住了我。”

尽管此时玛戈夫人仍不知道萝丝的真实性别与身份，却已经对萝丝产生了一种“占有欲”，并下意识拒绝警察见萝丝。

最后玛戈夫人知道萝丝的真实身份后，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变化。她不再把萝丝当成仆人，也不是朋友，而是一个男人。

玛戈夫人不在乎萝丝是否是罪犯，却在乎萝丝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而犯罪。最后玛戈夫人对西蒙娜夫人说：

“当时在我心里压倒一切的，并不是因为受到这样玩弄、欺骗......而是一种......极大的委屈......女人的委屈。”

西蒙娜夫人仍不理解。玛戈夫人继续解释：

“他曾经被判刑......他 qiang jian 的那个女人......正是这个使我感到委屈。”

自从她开始维护萝丝起，便认为萝丝是属于自己的，萝丝应该忠于自己才对。

玛戈夫人对萝丝的情感，终于嫉妒。

这样的情感需求，就是莫泊桑所说的“病态”的情感。

这样的情感“病”在何处？

“病”在只看到对方表现出来的优秀一面，“病”在不在乎对方所犯的罪行，“病”在嫉妒受害者，愿意取而代之。

04 思考：斯芬克斯的微笑

这篇小说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结尾部分。莫泊桑对人物的描绘从来不追求夸张的面目与情节，他对西蒙娜夫人的描写却十分精彩。

听完玛戈夫人关于萝丝的描述后，西蒙娜夫人没有回答。原文是这样描述的：

“她用一种奇怪的、呆呆地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前面号衣上的那两颗发亮的纽扣，脸上流露出女人有时会有的那种斯芬克斯的微笑。”

我们回忆一下前文，西蒙娜夫人盯着前面车夫那“闪闪发亮的两颗金属纽扣”，觉得如果是被自己的车夫爱，宁可完全不被人爱。

如今她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车夫的纽扣，脸上流露出女人的那种“斯芬克斯的微笑”。

斯芬克斯是《 俄狄浦斯王》里的怪物，有着美女的头和狮子的身体。它盘坐在巨石之上，向过往的人提出一个谜语。如若行人猜不中谜底，斯芬克斯便露出诡异的微笑，然后把行人撕碎吃掉。

西蒙娜夫人此刻也化身为“斯芬克斯”，身后系着“闪闪发亮的两颗金属纽扣”的车夫已成为她的目标。

比起直接描绘人物的心理活动，莫泊桑的小说更多通过人物神态动作和情节发展，让读者去思考与揣摩人物的心理活动。

比如在《羊脂球》里，羊脂球第一次上车时听到众人对她评头论足，贵妇们说她是“社会的耻辱”时，她的表现是：“她把同车人扫视了一遍，目光大胆且富于挑衅意味，于是车内马上便安静下来。”此时的羊脂球内心是骄傲的，她的确有傲人的资本——美丽的脸庞，诱人的身材。

然而她为了众人奉献自己后，最后一次上车时却发现众人没把她当人看，她的表现是：“她拼命地忍住，像孩子似的把呜咽往肚子里吞，可是泪水还是往上涌......她始终挺着身子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苍白的脸绷得紧紧地，但愿别人不要看到她在哭。”

羊脂球始终是骄傲的，即便她情绪崩溃，她依旧挺直身体，不愿让众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从人物的神态和动作描述，可以看出莫泊桑技巧运用的高超。

同样，我们回到《萝丝》这篇小说，莫泊桑没有直接描绘她的心理的活动，一个“斯芬克斯的微笑”足以体现玛戈夫人扭曲的情感观念对西蒙娜夫人影响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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