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霏头一次进泳池是被扔下去的。

爸妈都是游泳教练自然乐得自家女儿在水里扑腾，可对一个孩子来说，水体呛入咽喉的感觉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谈及往昔，张雨霏故意扮作怒脸：“不知道是我爸还是我妈，大概是他们合伙把我扔进水里的！”

虽是玩笑，可诸多真心话便是借着玩笑说出的。

踏入泳池，于寻常人家自是愉快玩水，可对运动员来说，每一次下水都代表着肌肉酸痛、大脑发昏、反胃呕吐，若运动员还是女性，那诸多回忆便会再添些无法言说的酸楚。

跃入泳池需要什么

张雨霏3岁的时候便被扔进了泳池。

那种窒息感，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时还小的张雨霏自然不愿再踏入雷池一步，可张家父母却不准自家孩子逃离。

“我一度特别讨厌游泳，觉得游泳都是被逼的。”

小的时候，张雨霏讨厌泳池，可当那个常常带队在外的爸爸再也回不来后，泳池反倒成了张雨霏寄托思念的地方。

在张雨霏的记忆里，泳池占据了自己的每一天，那个小小的身躯每天都泡在池子里，手指发白什么的只是寻常。

“当时就会想，你们让我游泳，还让我游蝶泳，还200米蝶泳！要累死我吗？”

哪怕现在已经成绩斐然，张雨霏遇见家长问她建议，她仍会开玩笑说：“蝶泳太辛苦，练习需谨慎！”

5岁的时候，张雨霏去了徐州市游泳队。

这段经历若只是记录在人物简介，那便只会有短短一句话。

“5岁时，张雨霏被送到徐州市游泳队接受正规训练，出色的天赋以及良好的水性让她很快脱颖而出，在2010年在常州举行的江苏省第十七届运动会上，她一鸣惊人，取得2金3银1铜的战绩。”

可出色天赋与良好水性，对张雨霏来说，从来不只是一句话。

早上的热身5千米从来不只是5千米，游得不好？重游！动作不对？重游！强度不高？重游！

教练的督促从来不只是口头上的，挨着教练打时，泪水在泳镜里晃荡会辣得眼睛疼。

完不成任务的人是没法吃饭的，不是教练不让，而是游不到标准便只能继续游，当人精疲力竭上岸了，餐厅早就收餐了。

泳池里，运动员们流下的从来不只是汗水，还有泪水。

在那会，竞技体育是讲的是不打不成材，不满意的人可以自去投诉，可一但迈入这一步时，也就意味着你不适合这里了。

靠着省运会的表现，12岁的张雨霏当年便被选入了省体校，第二年便破格进了省队。

入选省队从来不是结束。

早上5点过起床热身，对运动员来说只是常事，可冬天离开温暖的被窝便跃入21度的冷水，无论来多少次，依旧能把人折磨的够呛。

当上午高强度的训练结束，每一个运动员都饥肠辘辘，可这不代表他们能饱餐一顿。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自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可对运动员来说，这个年纪意味着发育，而发育便会长胖，这对运动员来说是罪无可恕的。

在餐厅里，一个个教练候在那里，用一双双冷眼打量着每一个来打饭的人。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吃多少，教练说了算。

体重，是这个年龄段女运动员最大的噩梦，省队的饭菜很好，可它未必属于每一个人。

张雨霏有段时间很讨厌把身子扔入泳池，可慢慢熬过了那一个个生理期，她也就接受运动员不分男女这话了。

2012年，张雨霏首次代表中国征战世界，一银一铜，小将初展身手便为国争光。

3年后，年仅17岁的张雨霏更是靠着2分06秒92的成绩一举打破了当时女子200米蝶泳的世界青年纪录。

2018年是张雨霏爆发的一年，夺冠、打破纪录……张雨霏拿下的荣誉多到让人麻木。

可没几个人知道，在年初去往澳洲训练的时候，张雨霏有两个月都没进行正式训练。

“就是不想游，看到游泳池就烦。一到了游泳池我就在哭。”

面对生活与训练中的重重压力，这个还没成年的姑娘一度陷入了崩溃。

瞧着自家弟子如此痛苦，主管教练崔登荣只是安慰：“算了，你不想游就不游了吧，你自己不想练，逼你下水也没什么用。”

张雨霏最终还是熬过那段日子，成为了中国蝶后，可那时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

“以前还想过，我们国家很多优秀的运动员出成绩都是在16岁。发育期的时候，成绩有突飞猛进，一飞冲天，但我并没有。每一年都在一步步这样走，回头看其实挺好的，至少每一步都很平稳。”

张雨霏熬过了低谷，未来也仍有光明，可这种光明不是每一个运动员都能享有的。

年纪不只是年纪

傅园慧现在的手臂已经不再布满抓痕了。

这个曾靠“洪荒之力”一炮而红的姑娘从来不只有那张感染无数人的笑脸。

在2016年成名以前，傅园慧的手上还是白白净净的。

可在三个月后的亚锦赛上，傅园慧的胳膊开始出现血痕。

下一年的时候，血痕已经布满了她的手臂，面对记者的询问，她没了往常的笑容，只是说道：“我不希望自己没有全力以赴地对待比赛，如果只是付出伤口的代价，我愿意。”

这一届比赛，她以0.01秒的差距输掉了女子50米仰泳冠军。

“训练的时候都要比现在快很多”

“感觉自己的腿被封印了”

“明明有开天辟地的能力，最后打开一条缝隙”

……

她内疚，她懊悔，可一切不能从来了。

两年后，傅园慧更是红了眼眶，世锦赛个人项目全部出局让她无法接受。

“我真的很努力地训练，竭尽全力去做好一切……可能就像网友说的，我真的不太适合游泳吧。”

上次在镜头面前面露痛苦还是2016年。

那一年女子4×100米混合泳接力比赛上，傅园慧与队友们只拿到了第四名。

出了泳池，傅园慧一直蹲在池边没有回到更衣室。

她那时也红了眼：“是我自己没有游好，对不起自己的队友。肚子非常疼，来例假了，特别累。但是这也不是理由，是我没有游好。”

她做了能做的一切，可一次例假便让她一年辛苦付诸东流。

性别带来的麻烦，傅园慧不是第一次遇见。

在喀山世锦赛上，她整理泳衣被弹得生疼的表情包早已盛行网络，面对网友质疑她做作夸大的评论，傅园慧也很无奈。

“被游泳衣弹到真的很疼，比赛泳衣太紧了，弹性太小，胸都被勒平了！我们赛前穿泳衣要穿20分钟，这么紧我弹到自己是该有多痛！”

比赛泳衣是不舒服的，为了减少水下阻力，每一个运动员都要把自己打包装入泳衣，光赛前穿戴便要花去二三十分钟，可只要想下水，她便必须忍受这种不适。

泳衣栓住了傅园慧，年龄也如此。

在2023年亚运会女子50米仰泳预赛里，傅园慧是唯三的90后选手，最年轻的选手2011年出生的，比她小了15岁。

“现在参加比赛的小朋友大部分都是我不认识的，跟我同一届的那些运动员大部分都已经不比了，甚至比我小一批两批的都已经不比了，但是我还在。小朋友都可以叫我阿姨了，他们看我那个眼神就是看长辈的，感觉特别奇怪。”

可傅园慧还是眷恋着泳池，泳衣紧，没事，扯一下调整，生理期，没事，强忍着下水，年纪大了，没事，继续和小朋友们比。

决赛拿出27秒87的成绩后，傅园慧是有些惊喜的：“我也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比如说太胖了之类的。通过更加积极地训练这些都会提高，我也比较期待5月份在杭州的冠军赛。”

说着说着，她拍了一下如今白净的手臂：

“不抓了，虽然抓胳膊是一个激励自己很好的办法，但是伤害自己的话没有必要。我们是一个非常积极阳光的运动，没必要让大家觉得有那种病态的感觉。”

谈及以后，她说：“现在的我是一个重新找回自己的过程，我现在告诉自己，所有的困难都没有关系，我会犯错，我也可能没有那么的优秀，但是我相信我会越来越好的。”

从女神到战神

刘湘不喜欢别人叫自己泳坛女神，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花瓶。

2015年那次冠军赛让她火出了圈，可刘湘却觉得难以接受。

她夺金，可那次成绩并不算好，她火了，可下面的评论都在讨论她的身材与脸蛋。

刘湘不喜欢这样。

她觉得，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笼子禁锢了。

运动员剃掉体毛一方面是为了减少水中阻力，另一方面是保持形象，可刘湘却觉得很奇怪，她只想跃入泳池游泳而已。

刘湘将成名的那段时间形容为自己最痛苦的时候。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被关注？”

刘湘反复问自己，可始终没得到答案，将所有苦恼变作一次又一次的摆臂。

2017年的时候，刘湘带着苦闷跃入了泳池，当她将头颅破出水面的时候，欢呼声围绕了她。

一个23年的全国纪录被她打破了，一年后，女子50米仰泳的世界纪录由她缔造了。

在陷入焦虑的那段时间里，刘湘想过退役，她不喜欢自己的努力到了他人的嘴里便只剩下脸蛋。

可当时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退役了，我会不会怀念这池子的水？”

“我肯定会怀念的。”

每次创下新的记录，刘湘都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然后便会生出“四年前的自己没有选错路”的想法。

在那段靠着成绩站上顶端的时光里，一直困于外貌焦虑的刘湘回到了小时候，变成了了那个只想赢下比赛的小女孩。

那些关于她的新闻报道，标题也从“女神刘湘”变成了“战神刘湘”。

2021年的时候，刘湘参演了SK-IISTUDIO的动画影片，主题很简单“命运并非偶然，是选择使然”。

刘湘讨厌那种裹挟，讨厌那种夹在赞美里的轻视。

她走到今天，是靠一次次摆臂，是一次次呕吐，是一次次选择继续，而不是天生的漂亮。

“当下女性承受太多容貌焦虑，这些无形的压力和成见在影片中投射为大怪兽，我跟那个大怪兽勇敢地对决，就是追寻自己的命运的过程。”

谈及女运动员的艰辛，刘湘讲小时候自己便有着容貌焦虑，担心在泳池训练会让自己变黑，长大后，听见朋友说她脸有细纹了，她也会惶恐地掏出镜子，遇见人在微博留言你是不是胖了，她也会小心回看照片。

在生活里，她不只要面临赛场的压力，还得直面容貌的焦虑。

可慢慢的，刘湘不在乎了。

“我黑但是我美，我壮但是我有力量，我不觉得自己不漂亮了。”

看着自己穿着泳衣、露出强壮的肌肉线条的照片时，她笑着道：“很美啊。”

刘湘第一次下水的时候5岁半，和她的那些后辈相比，她是幸运的。

没有呛水带来的恐惧，没有大人不当回事的笑声，没有嘲笑她怕水的鄙夷声，她听到的只是一句温柔的话语：“我抱着你，你别怕，我们慢慢下来。”

那个抱着她下水的女教练，刘湘记了一辈子。

那份温暖让刘湘再也不愿从泳池中离去。

在那部影片末尾，刘湘没有穿着勒死人的泳衣，而是穿着一身拖地红裙，然后笑着跃入了那个呆了那么多年的泳池。

红裙入水很重，可刘湘仍旧用力摆着腿奋力向前。

1936年的时候，柏林奥运会上只有2名中国女性运动员，到了2021年的时候，这个数字增加到了298。

那些独属于女运动员的辛酸，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可她们从不怕担负上这些东西继续前行。

信息来源：

人物《穿着一袭红裙，她跃进那池水》

澎湃新闻《洪荒之力不敌“大姨妈”，女运动员该如何克服生理期？》

澎湃新闻《三八节丨女运动员面临诸多尴尬，女性究竟该如何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