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勤美女-多彩民俗｜民勤人娶媳妇

上世纪70年代，家乡农村的经济状况尚很落后，生产力低下。冬日农闲，肉菜容易存放，男婚女嫁的旺季到了。谁家娶媳妇，老早就要着手谋划、准备。深秋，菜蔬净秧时，要着手晾晒一些茄、辣;要从集市趸一些白菜、洋葱、萝卜、土豆之类，放到窖里储藏起来。挂面，那是过事情（家乡称红白喜事）待客必须的，要做臊子挂面汤，要请来专门的匠人——“挂面匠”挂面。提早养一头猪，喂肥几只羊。还要掛(趸的意思)一些煨炭，因其比较容易燃烧，到时候要在每个屋子架上火盆，煨上炭火，暖暖和和地迎接客人。要老早请来邻家会裁缝的婶娘大嫂为新人裁缝衣裳。做活生不需给付工钱，祖祖辈辈的邻里，庄稼人出点力气不算什么，就是帮帮忙，谁家没个大大小小的事！如此类的准备，不再一一列举。

娶媳妇的车辆是骡或马力车。从集体的圈场里选体格强壮、高大的骡马，在它们的辔头(家乡话称笼头)上系上红绸子，项下挂一个銮铃，木轱辘大车的车盘儿三围围上一圈高高的、芨芨草编制的圈子(俗称“大圈子”)，在其上铺一块新的、白色的羊毛毡子。另外还要备一二辆围起“小圈子”的简易骡马车。头车要一个经过挑选的、有经验的驾车人——车把式。车把式一手扯着马缰绳、一手握着皮鞭，嘀嘞驾——喁——马蹄哒哒、车轮咣咣、銮铃噹噹，三二辆骡马车组成迎娶的队伍，煞是气派。这令人想起古时高官“高头大马”“出门壮士执鞭，入门美女捧觞”的威风、排场和荣耀来。一大早，简单地吃喝后，车把式载上新郎官、娶亲娘娘，还有“压轿子”的小姑娘，带上车队，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便出发了。女方家简单的招待仪式后，母女抽抽噎噎、泪湿衣衫，彼此割舍不下。在几个“吃酒”的和送亲娘娘地劝说安抚下，新媳妇辞别父母，在亲人的搀扶下离家上车，一路无话，就往男方家奔去。

新媳妇迎回来，不容分说，先被堵在了大门口，客人们把公公、阿伯辈打扮一番，脸上染上各种颜色，画成戏里丑角的样子，没有什么章法限制，随心所欲，戴上草帽、反穿破皮袄、坠上红辣椒耳环、挂洋葱串成的珠儿……搁条板凳，一字儿排坐在大门口，等送亲娘娘给过礼物才肯放新媳妇进门。家乡妇女称丈夫的兄长“阿伯”，称丈夫的弟辈“叔叔”“小叔子”“爸爸”；侄子称叔辈“阿叔”，公公与儿媳妇有不正当关系叫“烧伯头”等等。红楼梦里诸多用词，如:王熙凤称宝玉“叔叔”;焦大酒后耍性子，在宁国府口出恶言“好小叔子的、扒灰的......”等等。从这些称谓用词用字来看，说家乡人多是明清二朝南方江淮、金陵一带移民，信矣。

在一张大衣架上挂一个单子，衣架不是现时挂衣服的架子，而更像一架屏风，木质，雕花镂空油漆，由左右两边高高的两条腿撑起，是一个符号化的舞台。条件好一些的 ，挂一块商品的喜色有花纹的单子，没条件的，因陋就简，挂一块自家羊毛或驼毛织的单子。衣架前面摆一张长条桌，要有个刷红漆的方桌就很显阔气了。其上摆放娘家陪来的被褥等礼物，一红一绿两床被子是必有的，或绸或缎。条桌前的地面上铺一块羊毛毡子，一对新人站在上面。然后在一个有点脸面人的主持下，完成一些固定的程式，如拜天地、父母，夫妻对拜等等。这就是结婚典礼了。

结婚招待客人的馍馍是家乡的传统，相当于今天的快餐，待客方便，提早十天半月就要备好，少不了的。这种情况下的馍馍一般是用“鏊”烤出来。鏊似一个鼎，三足，平底，圆形，低帮，用铁或铜制成，很厚很重，像现在烙饼的平底锅，只是要大几倍。鏊有一个厚重的盖子，其上燃烧木柴或是煨炭，是火力的主要所在，鏊的下面则时不时燎一把麦草、刺麻子之类，只要间歇微弱的火力。因为活力主要在盖子上，也就是在馍馍的上方，因此馍馍不会轻易烤焦，但比较费柴禾。盖子的外边缘有三个耳，可以搭三个撬(杠子)，由二人用力抬开、盖上。发酵对好的发面，擀成一个圆厚的饼子放在鏊里，出鏊后稍微凉凉，用切刀横竖切成或方形或菱形的小块——称为“酒饼子”，就可以上到席面。酒饼子再沏碗老砖茶是招待客人的第一顿。那年代，正日子待客要一日三餐，至于帮忙的大小“东家”更要招待三到四天。

用土块泥巴泥起几个大火炉，架上炭火，炉膛通红，火苗儿往房梁花(房顶)上蹿。火炉上架上可怀抱的大铁锅，炒菜，烩汤。请来在当地有一定影响的厨师，家乡唤做“大师傅”、“大师”，不同的地域有大伙认可的不同的“大师”。裴、焦二位“大师”，一个是公社中学的炊事员，一个是县二中的炊事员，都有一定的社会影响。他们找理由请个假或趁周日出去，捞几个外快，也解决了事主家的问题，这怕就是最早的“走穴”了。几个邻居婶娘嫂子帮火打下手，七碟子八碗按时按点便能上席。厨具碗筷条盘不够，把全队甚至全大队人家的都借来。桌椅板凳不够也一样，不是现在这种高大的桌椅，只是一些炕桌、不规则的凳子而已。家家户户过事情都如此。记得最深的是大白菜、洋葱、粉条，用开水饧开的干红辣椒切成的丝做出的几样下酒菜，好吃！今天想起来依然涎水欲滴。不管焦大师、裴大师，自个发个豆芽儿，做一道凉菜，稀奇的很啊！今天，再也找不回那年代的味儿了！自家养的猪羊，过事情前几天宰倒，肉丸儿、回锅肉、葱爆肉、羊肉汤等等，有几道传统的、约定俗成的菜，荤素搭配，色香味具备，好看好闻更好吃。菜罢，抹桌子上酒，从供销社代销店秤来的散酒，打开瓶塞，满屋子曲香，澄澈清亮。用各种造型的、陶瓷的、能称为古玩的酒壶儿往小小的白瓷盅儿斟上酒，客亲们盘腿坐在炕上，五魁首、六六顺、十满大堂……猜拳行令，喝将起来。酒肉菜后，米肉面条就咸菜，谓之吃饭， 没这一顿，就不算吃过席。今天家乡农村，模仿城市，流动餐车上门或到镇子上包席，食材粗劣，色重味寡，看重面子，互相攀比，极尽浪费。近年，参加过几家农村的婚礼，看着那么浪费，心情颇不能静。今天，世代庄户人家都在急切地和传统割裂，丢掉的是朴素本真，捡来的是城市垃圾，不知是幸是悲。

张灯时分，点起煤油灯，年轻人开始闹洞房了，家乡叫“挡羞”。新媳妇整天待在新房，坐在炕上，基本不出门的，吃饭要人送进去。没有盖头，但有崭新的大红围巾，遮住额头眼睛甚至半个脸。“挡羞”的基本内容，先是要新媳妇敬杯酒、装支烟，期间要设置各种障碍，新媳妇要点着一支烟不容易。接下来，要一对新人表演诸如交杯酒之类的双人项目，当然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障碍。然后是向送亲娘娘和新媳妇讨要礼物，这可是大事情，拿不到礼物不走人的。礼物有鞋垫，算大件，还有各种样式的“针扎儿”(把针扎在上面，便于保管的一种小物品)、“名章盒儿”(装章子的一种手工做的长方形盒儿)之类，都是新娘子或是她的闺蜜帮忙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实在没有礼物可送，就扥一段红头绳打发。送亲娘娘要准备一疙瘩红头绳 ，以备不虞。讨要这些礼物，不看重实用价值，只是一个噱头，是一种传统习惯，甚至成了一种文化现象。当然新郎官这天一定是衣帽齐整、干净利落的，洞房花烛夜——人生之乐事嘛！可这一天耳朵的“皮肉之苦”是难免的。挡完羞，要有一定年龄经验的嫂子辈铺床，然后新人顶门睡觉。这个时候还有最后一个项目——“听窗跟”。年轻的、已婚未婚的男男女女，甚至还有年长一些的妇女们簇拥在窗户下，想听听新婚夫妇在床上的窃窃私语和恩爱动静。

新郎官娶媳妇的前一天，要有一个已结婚的兄长辈陪睡一宿，担任这个角色的男子还有个专用名词，一时想不起来。他的任务约莫是进行“婚前教育”吧，要教给新郎官一些入门知识和方法技巧，免得新婚夫妇黑灯瞎火摸不着门道，不知道怎么怀上娃娃。那年代男女授受不亲，婚前见一次面 拉个手都没有机会，人事、肌肤之亲一定是从新婚之夜开始的。今天年轻一辈的“新婚之夜”怕就是一个概念，不知是更文明还是更荒蛮了！

娶媳妇送彩礼是老规矩，数字还不小，和收入大相径庭。普通人家要拿出多年积蓄，要向亲朋六眷举债，才能将媳妇娶进门。除了“工农兵”“女拖车手”外，彩礼中有几样东西，如“麻绒领子”“条绒料子”“缝纫机”是必须的。凭票供应的年代，这些东西就是有钱也很难买到，常常要托各种关系从内蒙地方买回来。农村观念，姑娘养大嫁人了，泼出门的水，对父母家庭就没有什么责任了，能要尽量多要点。谁家的姑娘也不愿意嫁给儿子多的家庭，为什么？父母的那点财产房屋，几个儿子一摊薄，没多少了。封建意识里，姑娘是人家的，指望儿子顶门立户。可儿子真能立得起吗？现时的父母才深切体会到，儿子女子都一样，女儿照样能赡养父母，甚至更细心周到、更孝敬。因此也就不怎么在乎彩礼了。这是社会的进步。

有业余、职业的媒人，主家托或不托，看谁家有大儿大女了，根据自己的判断，依“门当户对”的千古原则就往一块儿说和。职业媒人骑个毛驴儿，今日男方家、明天女方家，凭三寸不烂之舌，扬长避短，说服、传话、沟通。主家尤其是男方家一定会炸“油饼”招待媒人。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大概是取“嘴上抹油，多说好话”之意吧！物质匮乏的年代，吃一顿油饼是奢侈的，是上上等之礼遇，条件说得过去的人家自然还得招待几杯烧酒。待双方父母儿女有了结亲之愿，媒人带上穿戴一新的新郎官首次登女方家门，待嫁闺中的女子会以比较含蓄的方法偷看一眼这“梦中情人”，当然女方的父母也会看看这未来的“女婿”长相怎么样，有没有残疾，肤色体格等。男子一样会看看自己朝思暮想的未来“婆姨”会是个什么样子。男子看过眼了，会拿出随身准备的礼物送给女方父母，然后由女方父母转递给姑娘。女子要接受了，表示她看上上门的小伙子了。这个仪式叫“接首礼”，是非常关键的一步，表示男女双方已彼此认可、两情相悦，尤其是体现了妇女的意志，较之“父母之命，媒勺之言”的时代已是很大的进步。这之后，女方家女儿和几个关键亲戚要来男方家一趟，叫“看家庭”——就是看看男方家的房屋、铺铺盖盖等情况，看女儿过了门能不能“活人”，偶尔也采访周围的邻居，听听对男方家待人接物、道德品行、根基八字等方面的评价。

期间男方家自然也要有应对，盖新房，盖不起房屋起码也要做些粉刷，缝些铺铺盖盖，条件再差的人家，就从左邻右舍家借些铺盖、支东摆设，摆出个样子来，有点像今天上面来人检查时，养殖大户会把全乡甚至全县的牛羊赶到自己的圈里一样。接下来的馈陈(仪式、规矩、程序、讲究的意思)该“订婚”了。男方父亲、儿子，带上料子(各种布匹)、肉食等丰富的礼物由媒人领着二上女方家门，未来的两亲家见个面，敲定彩礼的数量，那是要真金白银的，拉拉家常，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算是一门亲事定下来了。等彩礼如数到位了，由媒人出面沟通男女双方，考虑两家的具体情况，依据生辰八字老黄历确定一个婚娶的日子，叫“扣日子”。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双方家庭就要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自此媒人的任务圆满完成，男方家自然要拿一块布料、一条猪羊肉、若干馍馍等答谢一番，女方家也免不了说些“打麻烦了！”“让你跑腿受苦了！”之类不痛不痒的感谢话。

娶媳妇有很多讲究，是家乡传统文化的集中展示，也是人情世故的一个大舞台，更是文化娱乐活动稀缺单调年代里左邻右舍相聚的一场文化盛事。有权势有面子的人家，来的干部多，公家人多，包工头多，客人多，听到的恭迎话多。搭礼，有时候一个被面子都小气了，出不了手。喝酒拿桶抬，杀牛宰骆驼，洋戏匣子、高音喇叭、高挂马灯、汽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场面宏大，富在深山有远亲。普通农民人家，左邻右舍，三门子穷亲戚，客人稀落。论搭礼，一块香皂，一条毛巾足矣！买几納子(脖子长一点的玻璃瓶)酒，宰杀一头猪几只羊，门可罗雀，穷在大街无人问。(2015年11月5日)

作者简介：崔永智，男，1964年10月生，民勤县东湖镇雨圣村人。现在西北师范大学工作。

责任编辑：邸士智（民勤县文化馆）